楔子——
到京都的那一年,她正好是十二岁。
十二岁的汉家女儿,身量往往还未不足,但她刚满十二岁,已有了女性的曲线。
她穿着层层的厚织锦的交领窄袖缎袍,颜色是最鲜艳的海棠红,垂髻上插着金钏和步摇,学着汉家女子的样子贴了花钿。她的眉骨很高,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眸子清浅,如清晨林中的母鹿。
她初来宫城,被数不清的回廊楼阁迷花了眼,一双脚走得又酸又疼,心中泛起阵阵委屈。她负气将身上海棠红的锦袍和层层的金钏步摇扔在地上,只穿着薄如蝉翼的金边雪白中衣,就着池水洗了把脸,洗去了脸上的厚粉和花钿,望着池水中的自己,眼眶就湿润了起来。她想念吉木萨尔的土丘,想念额尔古纳河上风茂的水草,想念在天山脚下奔跑着的骏马。
忽然,池水中出现了一张男子的脸,眼若星辰却隐着淡淡的忧郁,神色清冷却含着淡淡的笑意。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转过身,那湿润的眼眶尚在阳光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影,可是那片刻前的委屈和惆怅在见到男子的一刻瞬间烟消云散,她便从这一刻起从不谙世事的女孩成长为一个满怀悸动的少女。
陌上花开缓缓归,从此阡陌多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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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韬留在东都阁转眼已快过去一年。
原先江湖只知东都拷圣,如今却是东都阁二圣齐名,唐无衣拷讯,紫微仙君断案,二人联手,江湖一时竟绝了疑案。乃至一些地方府衙手中遇上了大案要案都不免排着队请教东都阁二圣,盼着二位能匀出一时半刻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唐无衣和闻韬一时如抢手的香饽饽,竟是忙得如陀螺一般。时近端午,唐无衣见闻韬因公务日渐消瘦,坚持在唐景啸那里领了十日的休沐,闭门谢客,和闻韬躲在东都阁中休养生息。
闻韬虽是在昆仑长大,十几年都是被要求早起的,但唐无衣知道,若是无事之时,闻韬是宁可睡到日上三竿的。便如这几日,打着休沐的名号,闻韬日日睡得酣甜,非要唐无衣亲自来叫才愿起来。
已是快五月的天气,去年此时,二人尚陷在播州的重重迷雾之中,一晃已一年过去。初夏的风轻柔而温暖,唐无衣掀开竹帘,打开窗牖,风铃阵阵轻响,细碎的阳光照在闻韬的发尖上。他如同一只猫一样蜷着身子,这会儿被阳光刺了一下,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唐岳……”
唐无衣苦笑了一下,想他刚认识闻韬那会儿,他行止皆是一板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此刻在他面前完全是活回去了,有谁能想到仙气逼人的紫微仙君竟是要东都拷圣日日变着花样叫醒呢?
“韬韬?”唐无衣试着叫醒他。
“嗯。”闻韬还是闭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