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别怕,我在这里,”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你要挺下去。”
他终于溃不成军,神志恍惚地抬手搂住那个人的脖子,就像多年前的无数个日夜,“你不要走……不要再走一次……”
他开始想他,想他的手、头发和眼睛,一笑起来,右边嘴角就出现一个酒窝,眼弯弯的像藏着个小勾子。夜晚的街道,剧院,生日,量身定制的衣服,从窗户翻进来贴上来的冰凉身体……想多了,脑子里被回忆填满,精神才从身体的痛苦上分散开,他趴在地上笑着哭出来,心里平静一些。
戒烟的第五日。
小石头站在房门外,听到里头传来撞击的沉闷声音和压抑的呜咽。他知道里头空无一物,是杜恒熙自己在撞墙,用血肉之躯去跟砖墙抗衡,一个活人被死物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扭过头,看见方形窗框外悬挂在天边的太阳,尖尖的教堂顶上挂着一个红通通的靶心,周遭是血红色的晚霞,整座城市好像浸泡在一片血色的恐怖中。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这样血淋淋的残酷。生老死葬,盛衰枯荣,无数饱满鲜活的生命被毫不留情地碾压成齑粉。可他们还是前赴后继,还是如此流连不去,像扑火的飞蛾。
到第十日,里头终于不再有动静。
又等了一日,小石头打开门,铺地的毛毡都被挣脱了固定,揪得斑斑驳驳。
躺着的人,尸白的脸色,眼窝深陷得像鬼。
他走过去解开杜恒熙手脚的绳子。四肢捆绑处,一片血肉模糊,磨得可见白骨。
没有外力帮助,生生靠着意志力熬过来。
昏睡两日,才可以下床走动。
被搀扶到廊下晒太阳。那染了鸦*瘾的鸟,杜恒熙去看,不过两个礼拜。
两只鸟已经一同撞到墙上撞死了。
死在一块,艳丽的羽毛纷乱得漂浮在小小的一滩血泊里。
小爪子僵硬笔直得横伸着,温暖的小肚皮冷透了。
杜恒熙蹲下身,柔软的春风吹动起他的衣角,他伸手抚摸,感受到的是死物冰冷的触感。
捧起两只小东西,他在院子里的花树下埋葬了它们。
没有了那些触媒,幻觉消失了,金似鸿在他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连最后一点精神慰藉都失去。
之后,杜恒熙强迫自己喝水吃饭,需要定时被提醒,身体内好像挖空了一块。
他知道这个东西无法彻底摆脱,会伴随他一生,一生都要与之抗争,永受煎熬。
休养几日后,马回德召见他,因为有人弹劾他尸位素餐,长期缺岗。
杜恒熙依言前往,两人一番促膝长谈后,仍是去了江月书寓。
前半场是公事,后半场是私交。
在那间烟室内,杜恒熙举枪杀了马回德。
柔软的靠垫做了子弹的缓冲,穿过太阳穴,死亡发生的悄无声息。
他平静地推门而出,让人不要进去打扰,大帅已经休息了。
胳膊搭着外套,衬衣解开两颗扣子,杜恒熙步伐稳健,一路穿过七弯八折的走廊,再下楼,经过大堂,鸦*膏的甜香留在身后幽幽萦绕。
他暗暗屏息,门童弯腰替他打开门,走进空旷的郊野,顶上星月交辉,他深吸一口空气,走到无人可见的地方,才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手在抖,心脏在狂跳。
坐进车内,黑暗中,苍白的脸上没有笑意,他转头望向车窗外,低声说,“我没有为我的国家做过什么,也不信奉什么主义政见,但这里不该由一个瘾君子来领导。”
车辆驶出,遥远的公馆正熊熊燃烧,火光照亮天幕,他将一切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