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它手背上的青筋,能闻到它身上的腐味,像泡在水里发烂的木头。
爸爸的眼泪又掉下来,滴在我手背上,和他的血混在一起,烫得我直缩手。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气:"小涵,要是爸爸没保住你...你别怪爸爸。"
就在这时,我听见赵姨的声音。
她之前一直在哭,现在却突然安静了。
我抬头看她——她站在阴影里,背挺得笔直,小腿上的血还在流,可眼神变了。
那眼神我见过,在姥爷看老照片时见过,在奶奶念往生咒时见过,像团沉在深潭底的火。
她开口了,声音哑哑的,却比老爷的咒语还清楚:"阿姐,"她说,"你看这小囡的眼睛,像不像你当年在井边救的那个小娃?"
黑影的手顿在半空。绿眼睛里的光晃了晃,慢慢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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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的指甲尖离我的眉心只剩半寸。
我能数清它指甲缝里黑痂的纹路,能闻见那股腐木味里混着的铁锈气——是爸爸后颈伤口渗出的血,正顺着我的衣领往下淌,像条小火蛇。
赵姨的声音像块温玉,砸进这团腥风血雨里。
她的"阿姐"二字刚出口,黑影的绿眼睛突然抖了抖,眼白部分漫出灰蒙蒙的雾气。
我看见它举着的手在颤,青灰色旗袍角不再扫出焦痕,反而像被风吹的旧布,簌簌地往回缩。
爸爸的下巴抵在我头顶,我感觉到他的喉结动了动,呼吸烫得我头皮发痒。
他怀里的温度突然散了些——他松开了死抠墙缝的手,改捧住我的后脑勺,指腹轻轻蹭着我后颈被石砖砸红的地方。"小涵,"他哑着嗓子,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你听见赵姨说话没?"
我当然听见了。
赵姨的话还在往深里走:"那年梅雨季,你蹲在井边给落水的小娃擦脸,他哭得抽抽搭搭,你哄他说'阿姐给你买糖'。
那小娃的眼睛,就跟这小囡的一样亮。"她每说一句,黑影的轮廓就淡一层。
青灰色旗袍褪成薄烟,长指甲缩成正常大小,嘴角咧到耳根的伤口也在愈合,最后只剩道淡红的疤。
老爷突然"扑通"跪坐在地。
他刚才抓浮雕的手背还渗着血,现在却直愣愣盯着黑影,嘴唇哆嗦着:"这是...这是往生咒的引子?"李明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的碎陶片"咔"地断了半截,他也不疼了,举着断罗盘的手直抖:"赵...赵姨什么时候会这个?"
赵姨没答话。
她的腿还在流血,可她慢慢往前挪了两步,离黑影只剩两步远。
我这才看清她小腿上的伤——陶片扎得深,血珠子顺着脚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个小红潭。
可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不再是扭曲的,倒像根定海神针。"阿姐,"她又喊了声,声音软得能揉出水来,"你看这小囡的手,像不像你当年给小娃编草蚂蚱时,他攥着你小拇指的样子?"
黑影的绿眼睛彻底暗了。
它抬起手,指尖在我面前悬了悬,没再带起阴风。
我突然闻见股桂花香——不是焦糊味,不是腐木味,是奶奶院里那棵老桂树,八月里落进瓷碗的甜香。
黑影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凉丝丝的,像片刚落在脸上的雪。
然后它慢慢往后退,每退一步,身体就散成一团黑雾。
等退到墙角那尊裂了缝的关公像前时,它已经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呼"地一下,散进空气里了。
地下室突然静得吓人。
我听见爸爸的心跳声,"咚、咚",比刚才慢了些,可还是撞得我耳朵发疼。
李明的工具箱倒在地上,桃木钉滚到我脚边,我伸手去抓,爸爸赶紧握住我的小拳头:"别碰,扎手。"他的手掌心全是汗,把我的手背都捂湿了。
赵姨终于撑不住,"噗通"跪坐在地。
她的腿伤疼得她皱起眉,可嘴角却往上翘着,像刚喝了口蜜。
她抬头看我们,眼里还闪着水光:"我阿娘是庙里的香灯师,"她声音轻得像说梦话,"小时候总教我,有些苦魂啊,要拿他们自己的甜来渡。"
老爷突然"啊"了一声。
他刚才还瘫在地上,现在猛地直起腰,手按在胸口,脸色白得像张纸。"不对,"他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里,"不对,这怨气...这怨气没散干净!"李明凑过去,断罗盘在他手里直晃:"师公,是不是那女鬼..."
"不是女鬼,"老爷打断他,喉结上下滚动,"是...是更沉的东西。"他突然转头看向关公像后的墙,那面墙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裂开道细缝,往外渗着黑气,像条小蛇。"我年轻时跟着师傅下过酆都,"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这股气...这股气是镇在地下的,刚才女鬼的怨气冲开了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