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刀插在石壁上,刀身全是裂痕,像块碎瓷片。
老爷还跪在青铜牌前,可他的手垂下来了,唐装前襟的黑血不流了,结了层乌亮的痂。
赵姨抱着我坐在地上,她的左手在淌血,掌心里嵌着半颗桃木珠,珠子周围的皮肤泛着青,像块瘀青的云。
她右手按在胸口,嘴唇动得很快,我听不清她念什么,可那声音很熟悉——上个月在医院,奶奶弥留时,赵姨也是这样念着,奶奶的手就慢慢松开了,脸上带着笑。
"赵姨..."我摸她的脸,她的眼泪还在流,可眼神清明得像刚下过雨的天,"你刚才...是不是用了奶奶说的'静魂诀'?"
赵姨低头看我,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小涵记那么清做什么..."她的手按在我银锁上,银锁突然发烫,"走,我们该回去了。
老爷需要药,你爸爸...也该回家了。"
我回头看裂缝,爸爸的外套还躺在地上,补丁在金光里泛着白。
石壁又震了一下,这次很轻,像谁在敲门,一下,两下,又停了。
赵姨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像哄我睡觉那样:"别怕,小涵。
有些债,总要还的。"她的声音里有股我不懂的沉,像压着块石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有些魂,总要有人安。"
我往她怀里缩了缩,银锁烫得我心口发疼。
远处传来李明的惊呼,说青铜牌上的浮雕又动了;林峰在喊老爷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可这些都远了,我只听见赵姨的心跳,一下,两下,和她念的诀,一下,两下,像首没唱完的歌。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赵姨掌心的桃木珠,是她用奶奶临终前给的香灰养了十年的;她念的诀,是姥爷当道士时传下来的,专门用来安抚那些不肯走的魂。
可那时候我太小了,只知道赵姨的怀抱很暖,暖得我眼皮发沉。
我迷迷糊糊看见她按在胸口的手,指缝里漏出点金光——和青铜牌的光一样,是奶奶枕头下那本黄纸书的颜色,是姥爷道袍上的符咒颜色,是...是能让所有哭累的魂,都能好好睡一觉的颜色。
赵姨的掌心还在渗血,那半颗桃木珠嵌进肉里,像块烧红的炭。
我贴在她胸口,能听见她心跳声越来越慢,慢得像奶奶临终前那台老座钟——可她的胳膊还紧紧圈着我,指节发白,仿佛松开手我就会被风卷走。
"黑雾散了。"李明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歪头看过去,他正扶着石壁站起来,裤腿上沾着老爷的黑血,可眼睛亮得反常,"真散了,石壁上的血痕都淡了!"
林峰的刀"当啷"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手背蹭过爸爸那件藏青色外套。"这补丁..."他指尖碰了碰那片发白的布,"和臧哥上周给我看的照片一样。"他声音发哑,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刚才那...不是臧哥。"
赵姨的下巴轻轻蹭过我发顶,她的呼吸喷在我耳朵上,潮潮的:"是借了他的皮。"她的手抚过我后颈,那里还留着刚才滴下的热液,现在凉了,黏糊糊的,"用活人最亲的模样勾魂...老法子了。"
我攥住她的衣角,指甲陷进布料里。
刚才那团黑雾消散时,我闻到一股腐烂的茉莉香——和佛店后巷那口老井边的味道一样,民国女鬼总说她生前最爱的是茉莉。
现在那味道淡了,可我喉咙里还卡着股腥气,像喝了口锈水。
"老爷?"李明突然喊了一声。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老爷还跪在青铜牌前,背挺得笔直,可刚才还淌着黑血的衣襟,现在干得发硬,像块黑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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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垂着,白头发盖了半张脸,可我看见他的手指在抖,每根指节都绷得发青,"老爷?
您怎么了?"
林峰两步跨过去,蹲在老爷身边。
他伸手要碰老爷肩膀,又缩了回来——大概想起刚才老爷的血会烧手。"老爷?"他喊得轻了些,"您...哪里不舒服?"
老爷的头慢慢抬起来。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眼白上爬满血丝,像浸在血里的玻璃珠。
他盯着石壁上刚消散黑雾的位置,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没...结束。"
赵姨的身子猛地一僵。
她低头看我,睫毛在我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老爷?"
"那团黑雾..."老爷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裂缝方向,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血,"不是主家。"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气,可语速越来越快,像怕来不及说完,"是...是看门的。
刚才那道裂缝...是开了条缝。"他突然抓住林峰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闻见没?
刚才黑雾散的时候,有股...有股檀香味?"
檀香味?
我使劲抽了抽鼻子。
石壁上还飘着焦糊味,混着赵姨掌心的血味,可...真的,有一缕极淡的甜香,像妈妈生前点的安眠香,若有若无钻进来。
赵姨的手在我后颈收紧。
她抬头看向裂缝,眼神突然变得很空,像在看很远的地方:"是...沉水香。"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我娘...我娘做法事超度大凶之物时,总烧这种香。"她低头吻了吻我额头,"小涵,你记不记得姥爷的道袍?
他说那上面的符咒,要浸了沉水香的烟才能镇得住邪。"
我点头。
姥爷的道袍挂在阁楼里,我总爱扒着梯子看,道袍下摆绣着金色的云纹,每次掀开都有股暖暖的香,混着樟脑丸味。
可现在这股沉水香不一样,凉丝丝的,像从地底冒出来的。
"有人在引路。"老爷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黑血又从嘴角溢出来,"引那东西...出阴司。"他抓住林峰的手按在青铜牌上,"摸,这牌子在震。"
林峰的手刚碰上去,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真的!"他瞪圆了眼睛,"刚才还温温的,现在...现在像块活物,在我手心里跳!"
赵姨把我往怀里按了按,她的心跳又快起来,一下,两下,撞得我胸口发疼。"引阴路...需要活人的骨血。"她的声音发颤,"上个月佛店那对夫妻...他们想领养小涵,是不是因为..."
"是。"老爷打断她,"他们要的不是孩子,是...是引子。"他的视线突然落在我银锁上,银锁还烫着,在我脖子上烙出红印,"小涵身上的锁...是你爷爷用他的寿金打的?"
我点头,喉咙发紧。
爷爷打银锁那天,我趴在他膝头看,他说"寿金"是老人折的金元宝化的水,能替孩子挡灾。
可现在银锁烫得我想哭,像块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