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之间,只有韦秀儿站在人群里咕哝了一句:“东宫的女官莫非眼神不好使了,明明是女的这一个不肯屈从,拼了不要命跳出船舱,怎么还把脏水都泼到人家头上去了?”
柳女史回身朝人堆里瞪了一眼,层层叠叠中间到底没看清说话的是哪一个。她转回头对李旦说:“请殿下把人交给我吧,东宫对奴婢管教不力,才闹出这样的事来,必定严加惩戒。”
幼安身上仍旧不住地抖,此时强撑着开口说话:“女史大人,请问婢子犯了何错,你又打算如何惩戒?”
柳女史早料到幼安不会顺着自己摆布,听见这话脸色还是变了,真不知道她的胆子是从哪里来的,浑然不知道什么是怕。寻常宫女没有人敢这样跟顶头上司公然对抗,她们这些有资历的人,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只要把人弄回去,私底下要怎么处置,就全由她们自己说了算了。
她压下怒意说道:“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你何必明知故问。”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幼安接下去,“难道看不出我是实在逼不得已,才跳船保住清白?女史要惩戒我,我最多认一个侍奉宫宴时擅离职守,其他的,我是绝不会认的。事涉贵人,女史倒不如干脆当众惩戒了我,免得回到东宫关起门来,倒有别有用心的人,说东宫偏袒自己的奴婢。”
话一出口,连柳女史都怔住了,宫中不同署衙之间,打嘴杖是常用的事,惯用的手段便是把自己的目的包裹在冠冕堂皇的话语里,叫人拒绝不得。她从前只是觉得这个小婢子胆大包天,此时这几句话,倒是把她多年摔打才得来的一点心得,运用得炉火纯青。一怔之下,竟然都没注意幼安的自称,已经从“婢子”变成了“我”。
她不得不小心应付这个小宫女的话,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个圈子又问道:“既然如此,不如你说说看,你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艘画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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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安稍稍低下头,微微一笑,眼角瞥了李旦一眼:“因为我听说,八皇子殿下会去那艘船上。”她自己承认了心仪八皇子,那勾引武三思的说法就不能成立,心仪皇子最多被人笑一句不自量力,如果这个也要罚,那大半个皇宫的宫女都得被打肿了屁股。
李旦原本一直盯着她看,脸色已经稍稍缓和,听见这一句,平白又笼上了一层寒霜。可他很快便舒展开嘴角,换上一副柔情款款的表情:“没错,是孤约了她去那里,原想着让她先去等上一等,哪料到还有别人也在那。”
两人视线相接,相视一笑便各自转开脸,在旁人看来,是他们彼此有意,却不大好意思当众承认,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自己是在利用对方的反应逢场作戏,好制造对自己有利的局面,自己看穿了对方,也被对方完全看穿。
李旦心神恍惚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像是棋逢对手,又像是终遇知音,转念又觉得,自己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宫女身上,生出这样的感觉,这宫女本该是一枚舍命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