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霜降前三日,沅水河面浮着薄雾。当法兰西汽船的烟囱刺破晨雾时,蹲在望江亭顶的李文龙收起单筒望远镜——这个飞贼从金陵跟到湘西,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码头上那个金发女子第三次整理珍珠项链。“想必那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萧先生的未婚妻了吧!”
凯瑟琳·冯·施特雷利茨今天特意穿了湘绣月华裙。浅金色鬈发间别着点翠凤凰簪,这是萧母昨日亲手给她戴上的"媳妇礼"。她第五次踮脚张望时,终于看见甲板上那道挺拔身影,碧色眼眸瞬间涌起水雾。
"少爷!是少爷的船!"管家福伯的铜锣嗓惊飞了檐下麻雀。萧母手中佛珠"咔嗒"落在青石板上,十四岁的二妹萧雨慌忙去捡,却见素来端庄的凯瑟琳拎起裙摆就往栈桥跑,绣着万字纹的鞋头差点勾住三妹萧雪的蝴蝶结。
汽笛长鸣声中,萧河箭步跃下舷梯。凯瑟琳的月华裙摆旋开流云般的弧度,法兰西香水味混着沅江的鱼腥气扑面而来。她像归巢的云雀撞进他怀里,海军呢大衣的铜纽扣硌得生疼,却抵不过胸腔里轰鸣的心跳。
"轻了。"萧河托着妻子腰肢转了三圈,嗅到她发间熟悉的苦橙花香,"可是吃不惯咱们黔州的腊肉?"
"和巴伐利亚熏肉差不多,只是风味不太一样,我挺很好的!另外……我想你……了……"凯瑟琳用有些不太熟悉的西南官话道,她轻轻地用额角蹭他颈侧易容的伤疤,忽然察觉四周寂静。抬头看见二十步外齐齐顿住的萧家人:大夫人攥着佛珠进退两难,二妹捂着萧雪眼睛自己却偷看,船工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萧河笑着凑近她耳畔:"普鲁士淑女不是该行屈膝礼?"温热气息惊得凯瑟琳耳尖绯红,她慌忙后撤半步,却踩到裙裾险些跌倒。萧河揽住她腰身时,余光瞥见母亲正在擦拭眼角。
"母亲,儿子回来了。"萧河脱帽欲跪,被大夫人颤抖的手死死托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向来刚强的萧家主母语不成调,忽然瞥见儿子衣领内的绷带,和脸上的疤痕"这伤?"
"出门在外易得容,以便行事。"萧河笑着转向两个妹妹,"小雨的算术可及格了?雪儿还怕打雷么?"
少女们叽喳着围上来,却被小妈轻咳制止。这位父亲取的二房捧着鎏金暖炉,丹凤眼扫过凯瑟琳微乱的鬓角:"河儿,魔都那边来了三封电报,有一封说是你的朋友山本三十二发来的、另外两封是凯瑟琳娘家那边来的,我们也不懂,待会凯瑟琳会告诉你的。"
正要撒娇的三妹突然安静如鹌鹑。萧河眯眼看向江心缓缓下沉的夕阳,暮色中有鸥鸟掠过水面——就像暗处李文龙翻飞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