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坡的春风裹着枣花香掠过新砌的砖墙时,秀兰正蹲在商铺工地筛滤红胶泥。粗布围裙上的补丁浸着汗水,在阳光下泛出深浅不一的灰褐。李虎光着膀子和后生们夯地基,古铜色的脊背映着跳动的晨光,每一声号子都震得塬坡上的土坷垃直颤:"一加一哟嘿!土成金哟嘿!"
"虎子,歇会儿!"赵大姐挎着柳编食盒走来,盒盖掀开的刹那,酸汤面的香味混着艾草气息扑面而来,"晌午头的日头毒,吃碗面再干!"后生们立刻围拢过来,小吴手快地抓起饼子就往嘴里塞,被王婶拍了手背:"瞧瞧你那吃相!跟塬坡上的野兔子似的!"
秀兰接过赵大姐递来的陶碗,面条上卧着的荷包蛋煎得金黄,边缘焦脆处沾着星星点点的金枣碎。她望着远处正在给枣林施肥的妇女们,突然想起沈先生昨日电报里的话:"商铺地基已耗光存款,后续木料需加价三成。"碗里的面突然有些烫嘴,她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的护树钱。
"兰子,"建军拄着拐杖蹲过来,旱烟袋在地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大伙都商量过了,把去年腌枣的陶罐卖了,咋说也能凑个百八十块。"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着血丝,"咱陈家洼祖祖辈辈盖房起窑,没让难处憋死过!"
秀兰还未开口,远处的土路上突然扬起尘土。张哥骑着三轮车冲进工地,车斗里的油纸包颠得乱七八糟:"兰子!省城的王会长来了,还带了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李虎抹了把脸上的泥,刻刀往腰里一插:"洋人?是不是来买咱金枣酱的?"
十分钟后,老槐树下的石桌摆上了新摘的脆枣和陶罐茶。王会长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身旁的洋人戴着圆顶礼帽,鼻尖上架着的眼镜反着光,手里的笔记本画满了窑洞和枣林的速写。"这位是洋行的史密斯先生,"王会长笑着介绍,"他尝了咱们的金枣酱,连说'taste like sunshine'!"
史密斯先生站起身,用生硬的中文说:"贵村的枣制品,非常有东方特色,"他指着塬坡上的窑洞,"还有这建筑,这陶窑,我想把它们都写进我的书里,让全世界都知道China's yellow earth magic!"秀兰听不懂英文,但从他的手势和王会长的翻译里,明白是在夸赞陈家洼。
赵大姐悄悄扯了扯秀兰的袖子,低声说:"兰子,这洋人咋跟画上的人似的,头发黄得跟咱晒的金枣干似的。"王婶在一旁抿着嘴笑,往史密斯先生的碟子里添了颗脆枣:"尝尝咱塬坡的'六月鲜',咬一口能甜掉牙!"
洋人咬了口枣,眼睛立刻亮了:"Delicious!"他掏出个铜制的小瓶子,往碟子里滴了几滴透明液体,"这是我从法国带来的果醋,配脆枣更妙。"秀兰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想起沈先生说过的"果醋酿造法",心里一动:"史密斯先生,这果醋......"
话未说完,塬坡下突然传来驴车的铃铛声。沈先生的骡车停在老槐树下,老者脸色苍白,手里攥着封电报:"秀兰,省城的粮价暴涨,"他喘着气说,"商会通知咱们,金枣酱的原料税要提高两成。"李虎猛地站起来,刻刀把石桌震得直晃:"这不是明抢吗!"
空气中的喜庆气氛瞬间凝固。史密斯先生看着众人变色的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英文跟王会长嘀咕了几句。王会长点点头,转向秀兰:"史密斯先生说,他可以预付三成货款,帮咱们渡过难关。"他掏出支票簿,"但需要你们提供独家供货协议。"
秀兰望着支票上的数字,心跳加速。那笔钱足够买下商铺所需的木料,还能给村里打口新井。但她转头看见建军老人担忧的眼神,看见赵大姐攥着围裙角的手,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兰子,别让金子蒙了眼,黄土地才是咱的根。"
"多谢史密斯先生的好意,"她轻轻推开支票簿,"但陈家洼的规矩,不欠人情债。"王会长愣住了,史密斯先生也露出惊讶的神色。秀兰从怀里掏出护树钱,放在石桌上:"我们靠双手吃饭,等商铺盖起来,货量跟上了,自然能按规矩合作。"
洋人盯着护树钱,突然伸手拿起:"这个铜钱,很特别。"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上面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地图。"秀兰心头一紧,正要伸手拿回,却见史密斯先生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下护树钱的纹路:"有意思,这图案和我在敦煌见过的壁画很像。"
暮色漫过塬坡时,洋人车队缓缓离开。秀兰站在村口,望着骡车上的背影,护树钱重新回到她掌心,带着洋人指尖的温度。李虎凑过来,刻刀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英文:"婶,那洋人说的'阳光味道',咱真能卖到国外去?"
"只要咱把东西做好,"秀兰望着塬顶的商铺地基,"黄土地的味道,总能飘到天边去。"她转头对众人说:"从明天起,大伙分两拨,一半人接着盖商铺,一半人跟我去后山开荒。"赵大姐愣了:"开荒?后山那片石头地能种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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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酸枣,"秀兰握紧护树钱,"沈先生说过,酸枣仁能入药,省城的药铺收得贵。"她望向远处的石山,"咱就用碎陶片垒梯田,用金枣泥养土,不信开不出片新天地!"
深夜,塬坡的风带着潮气掠过窑洞。秀兰坐在老槐树下,借着月光给史密斯先生写信。她用生涩的英文单词感谢他的好意,附上一小包新晒的金枣干,末了,又画了幅塬坡的速写——窑洞、枣林、正在盖的商铺,还有远处飞翔的陶凤。
隔壁窑洞传来赵大姐的鼾声,李虎的车间还亮着灯,传来刻刀削木头的声音。秀兰摸了摸腰间的护树钱,铜钱表面的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极了后山即将开垦的梯田。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陶灵的算计、市场的波动、资金的短缺,都是陈家洼人必须跨过的坎儿。
但此刻,她听见塬坡下的溪流潺潺,听见枣林里的虫鸣唧唧,听见远处的窑洞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新生命的声音,是黄土地的希望。秀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黄土,向着窑洞走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塬坡上的人们,又要在黄土地上,用双手写下新的故事。
而在省城的洋行里,史密斯先生盯着笔记本上的护树钱纹路,拨通了一个神秘电话:"是的,我找到了您说的'地脉标记'......陈家洼,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混着瓷器碰撞的声响:"很好,继续盯着,别让陶灵的人抢先了......"
秀兰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酝酿。但她坚信,只要陈家洼人团结如一人,黄土也能变成金。就像塬坡上的枣树,年年岁岁,无论风雨如何摧残,总会在春天抽出新芽,在秋天结满果实——那是黄土地给予勤劳者的馈赠,也是陈家洼人永不言弃的信仰。
塬坡的春风裹着枣花香掠过新砌的砖墙时,秀兰正蹲在商铺工地筛滤红胶泥。粗布围裙上的补丁浸着汗水,在阳光下泛出深浅不一的灰褐。李虎光着膀子和后生们夯地基,古铜色的脊背映着跳动的晨光,每一声号子都震得塬坡上的土坷垃直颤:"一加一哟嘿!土成金哟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