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人、客家人、潮汕人在岭南渐渐形成自己的民系,他们愈来愈鲜明地区分开来。客家人有强烈的根在中原的意识,他们了解北方,从不以贬义的口吻称呼外来者为“北方人”;广府人却变得淡漠,他们渐渐失去了对北方的兴趣,在越来越发达的今天,拥有了越来越强烈的优越感。同是南迁广东,地域不同,语言不同了,彼此再也无法沟通。客家人、潮汕人凭借一句相通的语言,就可认作乡党,倾力相助。广府人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不具有族群相认的符码功能。他们建立起一条,最早踏入商业。珠江三角洲的商业文化,珠江三角洲河流纵横之阻隔,珠江三角洲的富足,彼此不相依赖,独立的过程,也许伴随了人与人的疏离。遇到欺压,客家人会奋起反抗,广府人想到的也许只是改良。他们是重实际的族群。而这片土地的土著古越人,却在人种的大融合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岁月某个幽暗的深处,什么神秘的东西像河流一样让来自中原的人开始分道?
河流之上的文明,韩江、梅江、东江、西江、北江、潭江……这些岭南大地上流淌的江河,孕育出了千差万别的文化。
大陆架的文明在向着南方偏移,从黄河文明,到长江文明,再到珠江文明,依时间的序列孕育、崛起。
珠江文明,是因为那个懦弱的宋朝的南渡?是因为中原人向着南方迁徙的脚步一点点的累积?是因为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的那个血腥日子?文明寻找到了新生的土壤——面向海洋的商业文明。一条不被朝廷的奏章提及,不被皇帝的目光关注,不被大臣们的朝议所言,但却在南方历史悠久而生动地展开。
因为海洋,岭南与世界现代史靠拢了,西方的航海地理大发现,澳门第一个进入世界视野。东西方的交流从这个半岛登陆。
一场鸦片战争,中国现代史的序幕在南方揭开。二十世纪初,南方终于不满了,愤怒了,向北方的皇帝发出了最有力的挑战,岭南成了革命的策源地。南方要推翻的是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统治,走向民主共和。一场亘古未有的北伐,从南海之滨出发,扛着长枪火炮的南方军队,第一次从南向北翻过了南岭,枪口指向京都。
广府人洪秀全、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在珠江三角洲出现,成为朝廷最害怕、最痛恨的人。
历史,不能再遗忘南方了。历史的偏见终结于皇帝的消亡。“南蛮”走进历史的辞典。
南方迎来了新的世纪。珠江三角洲,厂房林立,万商来朝。北方新移民乘着钢铁的火车、飞机,从南岭山脉的地下、天空而来,在春节,又形成人潮北涌的奇观。他们不再是苦难的化身,不再是中原的失败者,不再是历史灾难的牺牲品,而是一个追求改变自身、寻求出路的人群。
岭南,中国移民最多的地方,一个又一个城市崛起的地方,一个各种语言交汇的地方,如今,它时时刻刻与一个国家的各个地方气息相通、人脉相连。每个族群有着自己清晰的来路,彼此却交融一体。
在琳琅满目的物质里,在时装包裹的身体里,体验着南方的富裕,一种优游的心态,偶尔怀想一下南方的荒凉——被历史广为鄙薄、宣扬,被祖先们集体想象了数千年的荒凉,那已是想象中的风景,是围城中的人心灵渴盼的一种自然生态。
“荒凉”变作了魔法师的伎俩,瞬息之间消失,仿佛它只是一个时间的概念而非地理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