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会来送我们的对吧?”黄少天问,“可别说你没时间。”

“当然。”喻文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再忙这个时间总归有的。”

他们就像谈论一次随时可见的离别那样谈论着这个话题,谁都不想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场生离死别——尽管确实很有可能会演变成这样。黄少天说:“你还记得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吗?那会儿你本来要搬家了,我还特别不想让你走来着,虽然记不清楚,但是大概还说了些什么蠢话。”

“所以我最后还是没走成对吧。”喻文州笑道。

“那时候我们没有分开,现在却要分开了。”黄少天叹了口气,“可见这种事情总要发生那么一次。或早或晚的问题。”

“也是冬天或夏天的问题。”喻文州说,“夏天总会回来的。”

“上一个冬天足足有七十年。”黄少天看着他,“我还记得我们阁楼上那些书里是怎么写的呢。有可能我们一辈子都看不到夏天重新回来了,以前我说不定还会觉得有点害怕,但是现在好像已经不怎么在乎这个了。”

“我们没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不过可以告诉自己如何去追求它。”对方回答,“相反地,我们不能控制这个世界去做什么,但是我们总能看到它的命运。就是这样。”

黄少天问:“这个世界的命运是什么?”

“在我们战斗过的地方,”喻文州微笑着说,“将来会有人们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太阳下的冰川像一面发着光的镜子。透过茶色的前视窗看去,兽潮和人类战斗的痕迹是绵延不断的暗红,它明亮的颜色被寒意和冰雪保留了下来。

战车在飞速行进的过程中减缓了一下,黄少天因此判断他们刚刚经过了一段冻结的河面。冰雨作为队内替补战车,他大概有半年没有驾驶过它了,而今天它仍然如同他第一次操纵时那样敏锐。刚出营地的时候雪还在下,等他越过坡地之后,天空竟然少见地放晴了;不是那种阴云密布,随时都会再将一阵雪倾泻下来的天气,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一扫而空,人们得眯着眼睛才能完全看清那难得一见的澄明蓝色。

大地如同白色的帷幔,可天空却像一片湖。

黄少天和冰雨在空荡荡的雪原上飞驰,即使还没有接近前线,他也似乎能闻到在风中流动的血腥气味。比起有着盔甲和利刃的人类,野兽总是死得更多,它们的残骸沿着防线堆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重新回归大地中。在这场战争里,人类也是它们中的一员,伟大理想之类无从谈起,只是为自己种群的生存而奋斗。

但今天的阳光实在是太好了,就算它仍然只能用凉冰冰的手指触碰这个世界,可那耀眼的光芒中带着种令人安慰的虚假温度,很容易唤起人们对夏天的回忆。黄少天记得在最后一个夏季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下雨,每天都有充沛的阳光和热度,久得简直让人厌烦起来。现在谁还会对光与温暖缺乏耐心呢?

一个时代在向前,一个时代在后退。有朝一日,它们总会达成妥协。

从通风口扑面而来的空气十分新鲜,黄少天依次挪动自己放在控制器上的手指,检验它们是否还在正常运行。他关闭了战车内部的温度调节装置,如果说寒冷会让夏天病的患者在愉快中走向死亡,那么温暖就会让他们睡意朦胧地存续生命。他活下去需要远比这更多的温暖,而寒意会让他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清醒到足以参与这一场战斗。

他不想去考虑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血管里的冰和外面的低温暂时达成了妥协,它们互不干扰,把思维的领地完整地留给身体的主人。

战车如同雨燕般掠过山坡,径直冲进了谷地里的激烈战场。这里数以百计的战车在与兽潮大军对抗,阻拦它们前往山谷之后的最后防线。最糟糕的是,此前这里的指挥车已经陷落,目前没有哪个战车有可以将所有人连接起来的通讯频道,小队们只能各自为战,勉力支撑。

一个战士、一辆战车对于目前不乐观的形势来说起到的作用或许不多,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辆突然出现的蓝色战车劈开了黑压压的野兽群,在东面的阵线撕开了一个缺口。

那是谁?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问着。

这辆并非制式的试作机身为替补,在此前的战场上极少出现,不过同属一个小队的人们当然认识它。郑轩眼前一黑,在短途通讯里大喊:“压力山大啊!是冰雨!他把冰雨开过来了!”

“我就说应该把那辆也开走!”徐景熙怒道,“就不能给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