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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日后,时申陪着流复在毗陵住了两三日,见了几家皇商,问了许多事宜,商议下过几日便去旧都金陵定下具体行事。

时申只带了阿随进了菀音苑,他也丝毫不避讳,还如从前一样提脚就上了绣楼往苏相公的屋子里去。惹得苑中众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个粉面小相公看得好生羡慕,凑在一起说也要找个文墨上佳的相好,日后说不定也能混个“状元夫人”当当。众人偷眼嚼舌根的功夫,还有好热闹的溜出去叫人来围观。

时申站外头敲门,里头让他进来就好。时申自个提着食盒进去,阿随就倚在栏杆上,垂着头看下面台子上的相公唱戏。

“先生睡得舒坦。”时申见筵杞歪在竹榻上枕着瓷枕,半眯着眼打盹。

筵杞晌饭后倚在榻上小睡,刚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申就到了,他抬起纤指揉了揉额上穴位,笑道:“夏日贪睡,人都惫懒了。”然后起身给时申倒茶。

时申吃了一杯香茶,打开那食盒,掀开裹着的棉褥子道:“我从二爷那赊的砂糖冰雪小元子,你最怕暑热,快尝尝。”

筵杞笑着点点头,打开橱隔,取了一套钧窑的瓷器,那碗配得乳光海棠红,色泽莹润如玛瑙,筵杞亲自打了水又净了一遍,才把那小元子分作两份,递给时申一碗。

时申看着那碗赞道:“这釉浮光辉映,实数佳品,原还略略担心你这几年在园子里过的不好,不想你比我还富呢。”

“年岁大了,比不得从前热络,过个几年就去台后写点本子,排一排折子,也是个营生。”筵杞张口吃了两粒元子,露得明眉皓齿,又抬眼笑道。

时申搁下碗,收了笑,认真道:“虽不该再提,只先生为何不愿同在下去书馆治学,以先生文墨流落风尘实是屈才。”又关切道:“你若怕别人议论你的身份,就同我去京城,换个名号又是另一番天地。”

筵杞轻轻摇头,含着笑道:“爷的话是真心待筵杞的,只筵杞在这勾栏院舍过了半辈子,一身萎靡气息与严谨治学之地不合。况我早舍了经济学问的心性,只看些文章风流罢了。筵杞此生都与戏与情分不开了。”

时申猜到他这样说,只能道:“先生之心,骅况明白,只还是要问,该罚。”说着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筵杞抬手搭住时申的手腕让他不必如此,二人目光相接,又都低了头。筵杞心中明白时申与旁人不同。旁人无论多捧他,无非是把他当个戏子玩物,一举一动皆是赏赐。而时申是打心眼里敬重他的,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轻慢,一贯视他为知己,待他以真心。

可他苏筵杞虽是梨园戏子,内心却有股说出的执著态度,对戏对人都是如此。筵杞身有谪仙气度,却舍不得故土乡音,也舍不得人间烟火。最要紧的是他那份真情不可沾染半点尘埃的心性,守得一身傲气,若与相伴终身之人不能平等相待,他是断断不肯的。虽时申敬他重他,但筵杞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与时申是云泥之别。半生贱如尘土,又哪来与人相守一生的勇气?

筵杞那双美目一弯,对时申玩笑道:“若让筵杞与后生们去书馆治学,爷瞧着他们还能听得进圣人文章吗?”

时申见那佳人与他调笑,也不住拍手称是,说那些学生怕都要忘了之乎者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