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仅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还觉得自己马上要成为下一个莫言，那个意气风发啊。我甚至觉得，我他妈不用再跟狗一样到处找工作了，我可以用自己的笔，写出万千财富，成为下一个土豆，然后买辆跑车，开到北京！可是，最后我才知道，这仅仅是个小网站，签约门槛很低，发展潜力有限，在这里根本成不了年入千万的土豆，只可能变成几毛钱一斤的地瓜。但是我最后还是在这里写了下来，因为编辑很用心，也很照顾我，而且这里也有年入几十万的大神作者，并不是所有的都很差。于是我在这里坚持写了下来，并且很快上架，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但是一个月几百块的稿费怎么能支撑我在深圳的生活，我在坚持码字的同时，还是竭尽全力地去找工作，不断投简历，不断面试，不断奔波……

之后热爱文字的我终于放下对外贸的执念，选择了编辑这个职业，并且很顺利地受到了两家公司的邀请——一家是位于深圳东站附近的一家酒公司，一家是位于坪地的净水器公司。这家酒公司月薪2500，有提成，承诺转正后有住宿和五险一金。那家净水器公司规模比较大，也比较正规，但待遇也不高，2800一个月，有微薄提成，包吃住，有五险一金。我觉得这2800包吃住还算过得去，每个月只要不乱花钱，也能存个2000多，简直就是纯收入。但是我也还不是很满意，于是先拖住那个经理，说我有点事，过段时间再来报道，然后继续在招聘网站上找起更好的来。

又拼命地投了几天的简历，终于得到了两个看起来不错的单位的面试通知，一个是位于罗湖的做设计与广告的大公司，一个是位于福田的中国平安公司。这两个单位距离我那里实在远，但是待遇还不错，月薪都有四五千，而且看起来平台不错，比较有发展前景，于是我就去了。其实我更倾向于那家设计与广告公司，因为做编辑和设计是我喜欢的，也是我觉得可以学到东西的。但是我面试没有通过，因为我的平面设计能力很弱，不足以应对公司对设计这方面的严苛要求。于是第二天我又去了中国平安。中国平安招聘我的时候，跟我说的是管理这个职位，但是到了那里，才明白不是让我去应聘管理，而是让我去做业务。虽然对平安使用这种有些欺骗的手段引诱我来的行为有些愤慨，但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那个招聘经理在我临走前振振有词地对我说了这么句话，“你是要每个月领个三五千块钱呢还是每个月几万甚至几十万？”

是的，这句话狠狠戳中了我，因为我没有忘记我来深圳的初衷，那就是为了混出一副人样，然后回到北京娶林梦瑶，若我选择了每个月三五千的生活，那我来深圳还有什么意义？也许现实的残酷和生活的摧残逼迫我潜意识里选择稳定与安逸，但是这种稳定与安逸对我而言无异于慢性自杀，因为如果这样我永远也没办法买车买房，然后永远无法追回我深爱的林梦瑶。于是我留了下来，拿个表报了名，参加了个小测试，然后回去等通知。下午的时候通知来了，那头跟我说我测试通过了，明天可以过来参加培训了，并准备好一百块钱作为培训费。我一听到交钱就头疼，但是碍于对梦想的执着，我还是决定去了。第二天，我稍微打扮了一下，然后背上自己的电脑包去了。到了那里，交了一百块，在电脑面前填了些东西，做了登记，然后就到另外一侧的一个大教室参加学习会去了。

给我们讲课的是这个区的销售总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魅力。她说她刚来平安的时候有时候一个月拿不到一单，但是经过短短几年的奋斗，现在已经年薪几百万，过去的那个月单月收入甚至就已经超过一百万。这说的我们在场的人员都热血沸腾，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好像马上就要晋升为百万富翁了，掌声那个热烈啊，欢呼声那个雀跃啊。听完学习会，我们就撤了，临撤前各经理通知我们明天去平安学校听两天的讲座，到时会有几位平安精英给我们演讲。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然后摸了大半天，终于是赶在八点半之前赶到那了，到那里才发现那里早已经人满为患。赶紧找了条凳子坐在最后面，然后从现场管理员手中接过学习宣传册，一边随意翻着，一边等着讲师的到来。而就在我才翻开册子的时候，大教室前排传来一阵骚动声，我猜应该是将是来了，遂抬头也想一堵这传说中精英的风采，却没想到在抬头的那一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居然是林梦瑶！我彻底惊呆了，呼吸在那一刻都差点停止，眼前这个安静恬淡的女子竟然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林梦瑶！我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盯着这个女孩的背影看了一遍又一遍！真的就是她，百分之百就是她！我心底在呼喊道，无比地确信道！林梦瑶我追了整整八年，也相爱了这么多年，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根头发我都太熟悉了！所以我无比地确信这个人就是她！讲师已经登台了，并开始了极其精彩的演讲，现场的气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甚至有崇拜的女生的尖叫声，但是我却仿佛置身事外，脑海里只想着眼前的林梦瑶，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她怎么来了？她怎么可能来的？难道是因为我而来的？可是怎么会来到平安？……要是可以走动，我真想立马蹦到她面前，看看她的正脸，但是迫于纪律，我只能老老实实坐在那，不停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心里不停地呼喊着时间快走，讲师快走。当然，由于讲师讲的实在好，现场不断高潮，我还是从林梦瑶的魔念中微微走出，然后怀着一丝好奇心，听他讲了一些。

一听，我也是被吸引了进去。原来台上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区域总监，曾经也是个在深圳混得跟狗一样的落魄之人，他是东北人，之前在东北老家做公务员，一个月三千左右，后来辞职来到深圳，一直找不到工作，混得很凄惨，而且在他最惨的时候相恋五年的初恋女友跟他分手了，他一度沉沦到靠在酒吧做钢管表演为生，甚至连六十岁的老父亲也从东北千里迢迢赶来想拉他回去，但是被性子执拗的他拒绝了，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进入平安，经过数年的艰苦努力和打拼，如今年收入两百万，有车有房有妻有子，实现了五子登科的梦想……这是个典型的屌丝逆袭、实现深圳梦的故事，听了我也心血澎湃起来，脑海里情不自禁也出现了这样一副幻境：数年后，我穿着西装，开着宝马，一路向北，来到北京，来到林梦瑶面前，牵起她的手，拿出一颗钻戒，然后单膝跪地向她求婚。想到这连我自己都笑了，但是一回神，才恍然醒悟林梦瑶就在眼前，自己根本没必要去北京了，直接就在深圳把她丫的娶了！想想，我笑得更甜了，然后痴痴地望着林梦瑶的背影，幻想着讲师赶紧讲完。

讲师终于讲完了，我跟疯了似的一把站起，闪掉迎面而来的人流，跑到林梦瑶跟前，兴奋地喊了她一声。这个女孩正要站起，听到有人叫她，转过了身来，用一副戒备与惶恐的眼神看着我。我一看，差点吐血，这根本不是林梦瑶，而是一个长得跟林梦瑶很像很像的女孩！真他妈的，这世间还有长得这么像的人，我也是忍不住在心里怒骂了一声，然后用不好意思的眼神看着这女孩。“你是在叫我？”这女孩打量了我一会之后，用很柔和的语气问我道。“哦，是，又不是，我认错人了，你长得太像我一个朋友了……”我用歉意的语气回答道，然后心里感叹，这女孩连说话的声音都跟林梦瑶极其酷似，难道是她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呵呵，是吗，这么巧。”女孩性子很温顺，没有责怪我，而且还笑着跟我聊了起来。我也很喜欢这个女孩的性格，也觉得跟她很投缘，就跟她慢慢聊了起来。

原来这女孩是温州人，比我小一岁，毕业也一年多了，之前在一个小报社做编辑，后来厌倦了那里的生活来到了深圳，想在这里实现她的梦想。我说我也是来这里追寻梦想的，但是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爱情。她听了很震撼，愣了很久，然后苦着脸自嘲道，“唉，真羡慕你们的爱情，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没恋爱过！”我用怀疑的眼神瞪着她，有些不相信她的话。她看出了我的不相信，于是还没等我开口就告诉我道，“真不骗你。虽然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很多人追我，但我都没有答应任何一个人。但是我爱过一个人……”我貌似听懂了，貌似也没听懂，但看她那副逐渐难过起来的表情，怕触动她的伤心往事，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苦笑说，“爱情这东西真让人费神……”之后我们互加了微信，还一起去吃中午饭，在傍晚结束听课的时候还一起坐地铁回去，不过她住在布吉，在那里下车之后就跟我分别了，然后我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回龙岗。一个人坐在夜里的地铁上，我在脑海里不停地幻想，要是这个女孩是真的林梦瑶那该多好啊！可是，现实告诉我不是，我只能更加地思念那个远在北京的林梦瑶，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程飞阳啊程飞阳，加油啊，等你功成名就，等你有车有房，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找她了！

第二天我跟这个女孩坐在一块，一起听讲座，偶尔也交流一些想法，我们发现我们很聊得来，价值观世界观惊人的相似，我们变得越来越熟，而且悄然之间互生好感。但是，我们也仅仅是有好感而已，并没有更深的感情，也不可能有更深的感情——我对她的好感，是出于对她性格的欣赏和她长得酷似林梦瑶，她对我的好感可能仅仅源于我人品不错、是个值得她信赖的人。讲座终于结束了，我问她，明天会不会去平安入职，她笑了笑，说还没最终决定，得回去再考虑考虑，然后她问我我呢。我沉思了片刻，说我也还没想好，也得回去再考虑考虑。说完，我们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那种默契令我们都感到极不可思议。对于平安，我是看好的，但是是否入职，我是矛盾的，因为做保险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我北京那个师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是的，是有年薪数百万甚至更多的，但是那是精英中的精英，人家背后也不知付出了多少惨重的代价，而且必须理性看到，在这个庞大的从业人群中，绝大部分还是属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低收入人群。

第95章

梦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所以，在一时的心血来潮退却后，我逐渐归于冷静。我在琢磨，自己是否适合干这个，是否能够顶住压力坚持下来，是否可以不在乎旁人偏见的眼光，是否可以跟老家的父母亲戚们解释清楚。“一人卖保险，全家不要脸”，这句话还是很刺伤保险从业人员的。虽然以前我也讨厌过那种拼命跟你推销保险的人，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他们并不讨厌，因为保险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保障人生的产品，当你真正认识了它的作用后，你会发现它的巨大价值，然后深深喜欢上它……经过反复的斟酌，我最终没有去，因为一旦我去了那里，又要重新租过房子，还要承担入职前几个月可能毫无收入的风险，这对于我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而那个像林梦瑶的女孩，也是没有去，至于原因，她也没怎么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性格可能不太适合。然后我又问她准备做什么，她说有可能去找份老师的工作先干着，我笑笑说，那挺好啊，当老师其实挺适合你，她回复了呵呵，然后就没再说什么。我叹了口气，有些悲伤地自言自语道，这个时代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为什么连一个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子也要这般痛苦地漂泊呢！为了梦想？那梦想究竟又是什么？安稳的生活，平静的过日子，难道就不是梦想的一种？这些东西，有时我也不懂……

在找工作之余，或者在感到极度累乏之时，我也会到深圳的一些地方走走。而每次来到市里，尤其是当一个银行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会感到一丝恐惧，但是这恐惧里又夹杂着一丝期待。是的，我会想到芳芳，因为她就在这座城市的某家银行里工作，而我其实是有那么点想见见她的，因为在这座陌生而冰冷的城市，她算是我唯一还可以依靠的朋友了。但是我又是害怕见到她的，因为我伤害过她，心里一直有着很深的愧疚感，而且现在我混得这般落魄，去找她她心里会怎么想？所以，我来深圳都是没有告诉她的，而她也一点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在深圳、而且在深圳呆了已经整整一个多月了。其实我们之前有过联系，但只是在微博上，那时候刚来到深圳，也是想到了她，但又不想跟她说，于是干脆在微博上逗逗她了。记得那次是她在微博上发表关于深圳天气的怨言，大概是抱怨深圳那会的天气时热时冷，让她难以忍受，而我其实也在深圳，也被那天气搞得很蛋疼，但没有在微博上抱怨，而是在芳芳那条微博回复了一句，大概是说这天气好啊，磨炼你的个性，帮你锻造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芳芳给了我回复，说，呵呵，如果那样，也是极好的，话说现在北京的天气咋样了，还是被雾霾笼罩吧，听说有对恋人因为雾霾在天安门前走散了？我哑然失笑，然而很快又有点想哭，因为我跟芳芳已经沦落到，只会在微博上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却在现实的面对面中尴尬到连正眼都没法对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和最终归途，我们想改变但终究改变不了……说也奇怪，越是害怕见到芳芳，越是会在市中心游荡的时候碰到一个又一个银行，有时候还会恍惚地以为那个突然从银行门口冒出来的穿着一身职业装的女子就是芳芳，然后自己情不自禁想到迅速躲闪和飞速逃避。但最终我没有碰到芳芳，也没有走进银行去见她一面。说来好笑，我其实至今连芳芳在哪家银行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在银行，一家很不错的银行。呵呵，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笔，有时候傻帽到很可笑的地步。我也曾设想过，如果芳芳知道我在深圳，她会怎么样，如果她知道我混得跟狗一样落魄，她又会怎么样……但这些最终都只是设想，我最终还是将我在深圳的事实一直隐瞒了下去，直到我离开很久很久，她都不曾知道我曾经到过她所在的城市，也不曾知道我曾经其实想过在她所在的城市看她一眼然后和她坐着好好聊会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四月了，当深圳上空那带着一丝温热的阳光晒过来，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在这座梦想之城呆了那么久了。但是，尽管那寒冬已经过去，我依然感到一丝寒冷，尽管深圳上空的乌云已然散去，我依旧感觉看不到苍穹。我依旧在寻找着我想要的工作，依旧在这座浩大的城市四处奔波，但是已经无比疲乏的我依然没有实现心愿，依然被无情地拒绝在梦想的大门之外。期间，有些厌倦了这种生活的我，也想到过了创业，也每天不辞辛劳地坐着公交车远行几十公里，四处考察市场，水果批发市场，蔬菜批发市场，玩具批发市场，电子产品批发市场……反正我觉得可以做的我都去看了。但是，创业真的不是一件心血来潮的事，它需要资金，需要人脉，需要经验，需要很多很多，而那时的我几乎无力承担，也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只能将这个梦想埋在心底，偶尔拿出来略微安慰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