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我从裤袋中掏出手机,父亲就即刻站了起来,问也不问,就急急地往大门处走去。好在,真是姐夫打的。我只应了一声,就赶紧挂了电话,然后赶紧拿起大包小包,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快到大门的时候,母亲无比关怀地替父亲戴上帽子(与坐月子的道理类似,据说,刚开过刀的人要尽量避免吹冷风)。
在姐夫的安排下,父亲坐在小轿车的前排,这样就可以避免父亲被挤到。母亲、姐夫和我,在将东西放置到后备箱后,挤在了后排。那时,姐姐已经骑电瓶车先回去了。
小轿车先是来到姐姐家。亲朋好友看病时送的东西,有些在医院,有些在姐姐家。在姐姐家暂停一下,就是为了调剂调剂。将父亲能吃的从姐姐家拿下来放到车里,将父亲不吃但孩子吃的从车里转移到姐姐家中。当然,从楼上拿下来的还有我们家的豆浆机。考虑到父亲要偶尔喝喝豆浆、吃吃迷糊啥的,都得要用到豆浆机。因此,就先将我家的带回去。而我们在市里如果要用,就再买一个好了。
下一站,就直奔乡下老家了。其实,我们还是希望父亲住在市里的。但,一方面,父亲执意要回老家,说在老家住着舒服。他可不想刚出了囚牢式的医院,就又住进牢笼似的商品房。另一方面,母亲也惦记着田地里的庄稼,也鼓捣着父亲回老家。
在集镇的一家超市门口,我请司机停一下,然后就和姐夫一道进去买微波炉。因为,父亲今后饮食的特点就是少吃多餐。一天七八顿,没个微波炉,显然是非常不方便的。不是不想将我们家微波炉带回来,只是母亲只会用老式的。可惜的是,这个超市的老式微波炉恰巧断货了。不过,老板说明天就有。我们跟他是熟人,就先将钱付了,然后让母亲第二天抽空过来取。
到了目的地,将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我和姐夫就又跟着小轿车回到了市里。因为,父亲出院之后,我们就得正常上班,同时还要照顾孩子(我们两家的孩子都在市里上学)。不是不想留在老家照顾父亲,而是不可能做得到。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在生活线上苦苦挣扎的草根,就是这般无奈。
第077章 人生之苦
动荡了一个多月的生活,似乎重新开始步入了正轨。静下来想一想,我觉得这些天来的生活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获知父亲患癌一直到我签字确定动手术。自晴天霹雳之后,整个家庭一片愁云惨淡。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自己那脆弱的心灵。在无比心痛和担忧之后,就是极度的不知所措。由于种种因素,导致我们在父亲到底是在本地还是到大城市接受治疗的问题上犹豫不决。那是一个十分惨淡的时期,因为在这个阶段,我们全家的心理都在备受煎熬。
第二阶段,是从我签字确定手术一直到父亲出院。在这一个月多点的时间里,我们全家都处在无比忙碌之中。有专门负责孩子的,有专门负责后勤的,还有专门负责守护的。其中,姐夫、姐姐和老婆,在负责各自事务的同时还得上班。可以说,那时,除了两个懵懂的孩子,其他人都是在忙碌中深深体会着“劳苦”滋味的。尤其是守护生力军的我。很多时候都是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术后的父亲。当时,对于我来说,最大的享受毫无疑问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人生百味多为苦。在这两个阶段,我们深深体会到了人生中的“苦”滋味。第一阶段,因为极度的心理煎熬,所以我们的苦皆来自于内心。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苦”。第二阶段,因为各负其责、任劳任怨,所以我们的苦主要来自于身体。那是一种肉体上的“苦”。相较而言,精神上的“苦”更加刻骨铭心,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因此,第一阶段,可以说,愁云充斥了我们全家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内心。愁云催人苦。我们眉头紧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张苦瓜脸。第二阶段的“苦”是为“劳苦”。那是由于不断操劳所致。这样的苦只能充斥各人的身体,却无法扩散。这样的苦不会传播给他人;这样的苦也无法钻入内心;这样的苦只能停留于肉体的表象。
两个阶段,各有各的“苦”。但精神上的“苦”是深入骨髓,驱之不去的。它会折磨得人失去希望。因此,这是一种噩梦般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苦”。与之相比,我倒更情愿忍受肉体上的“苦”。因为肉体上的“苦”是浮浅的、短暂的。只要坚守住自己的一颗本心,即便是再大的“苦”(肉体上的),我也完全可以挺过来;哪怕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守护,但只要让我睡上短短的三四个小时,我就可以很快驱散这样的“苦”(肉体上的)。
第一阶段,是劈头盖脸、没有希望的“苦”。根据父亲的状况,结合老婆堂哥的专业分析,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那时的我,认为父亲的生命已经很难挽救。我所有的努力,完全是出自一定程度上延缓父亲死亡期限的设想。那是没有丝毫出路和生机的努力。那段时间,我的生活中没有哪怕一点光明,我整个儿地完全被可怕的浓浓黑暗所笼罩。面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第二阶段,苦则苦矣,但那是一种极为明确的“苦”。肉体上的“劳苦”,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及时休息,这样的“苦”很快就会消失无踪。它跟无形的精神之“苦”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这样的“苦”对我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再加上,通过我们的精心照料和耐心陪伴,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看着渐趋康复的父亲,不禁让我回想起主治医师在手术前让我签字时对我说的话,“从右侧开刀,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在我的潜意识中,是认为父亲通过手术已经被治愈了的。现在,父亲所欠缺的就是慢慢地调养和恢复。因此,那其实是一种充满了希望的“苦”,是甘来之前的“苦”。我当时一直认为,在极尽的肉体之“苦”之后,必然会品尝到父亲完全康复后的“甘”。第二阶段的“苦”,仅仅是为了衬托“甘”而生。第二阶段的“苦”只不过是“甘”的配角。在希望之“甘”的招手中,肉体上的“苦”就不再是苦。最起码,充满希望的我,并不怎么感觉得到这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