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所剩无几的神力难以维持两个人的结界,更无法支撑两个人一齐奔赴出口,即使那刺眼的光芒宛如凌迟一般剜剐着他的皮肤,连衣服都烧了起来,却还精准地计算着自己的力量,在最后一瞬,甩手一抛,将子祟推出出口,而自己,却在烈火之中,直直又向下坠去。

子祟一个旋身平稳落地,随后往下一扑,堪堪抓住了湛离溃烂到脱皮的手,烈火顺着袖子攀爬到他身上,他也不顾,用力向上一拉,两个人火球似的,抱在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那一瞬,他满脑子只一句话——

“愿随神君,天涯咫尺,不离不弃。”

这一次,换他来把他拽出这深不见底的归墟。

幸好三足乌是受到鵷神管辖的,鵷神负责调解日月时辰,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升起又或者落下,都必须遵循鵷神的安排,三足乌十兄弟,同时却只能有一只离开汤谷,灼烈的太阳无法追击过来,而陡峭的山坡又正好让他们俩灭了火,只是,烧伤和精疲力竭让他们俩最后都晕死过去。

相较之下,子祟的伤势要轻得多,他在天黑之前就挣扎着醒了过来,一身狼狈,衣服的袍角被烧得七零八落,手掌之间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连头发都被燎了一部分,满手的血,他低低沉吟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他的血。

是湛离的。

他连忙环顾四周,便见湛离就躺在不远处,连忙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见他身上几乎脱了一层皮,就连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此刻也堪称面目全非,青锻的白衣更是烧成了焦炭,跟血肉黏连在一起,惨不忍睹。

“湛离!湛离!”

奈何那厮双目紧阖,虽有气息,却全然没有回应。

这可苦了子祟。

他前生近千年岁月,该受的不该受的伤都受过,该吃的不该吃的苦也都吃过,天下万般苦生计,唯独没有照顾过病人。

眼见着天暗下来,只能学着以前破虚的模样,艰难地生起了火,却被烟呛出了一脸的灰,险些又灼了衣服。然后将湛离身上已经碳化的衣服一点点剥落下来,那些柔软昂贵又舒适的布料,早在烈火舔舐下,硬化成了片片鳞甲,他颤抖着碰一碰,就渗出血肉和轻轻的呻丨吟,只能格外小心——他大抵近千年来,都没有这么小心过。

好容易把那一身惨不忍睹的衣服扒下来,然而,那衣服遮掩下的血肉,却更是惨不忍睹。

他只好褪下了自己的上衣,撕成布条,小心翼翼地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又不太精于此道,裹得乱七八糟,把湛离包得像个粗制滥造的木乃伊,然而却因此而敏锐地注意到他身上伤口的不同之处——那些异样的溃烂,显然是忘川河水所造成的腐蚀!

忘川河虽然贯穿了整个地府,然而其中腐骨恶鬼丛生,腥臭无比,他就算去了一趟地府,又怎么会无端沾上了忘川之水?

来不及多想,他就先取了自己的血,蘸在布条上,再用来包裹伤口,为他解毒,随后守着一簇明火,就这么一个人,陪了他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另一只三足乌替换了他的兄弟,顺着扶桑纤细的枝桠,缓步攀高,湛离才终于悠然转醒,眨了眨眼,男人睡容恬静,就静静躺在他身侧的,近得能贴到他的鼻尖,沉稳,安静,前所未有的美好。

溪月闲云,浮生刹那,有人睡在侧,也有人醒在眼前。

岁月静好,大抵此意。